我见过母亲做干豆角时的情景。新鲜的豆角,从豆角架子上“寻”(吾乡说摘,即“寻”)下来。用热水焯一下,放在案板上,根根捋直,在毒辣的日头下晒至焦干,收纳在塑料袋中备用。
冬日一到,人闲下来,就拿干豆角出来泡发,稍事切分成两段,用来煨肉,最相宜。肉,最好的五花肉,切成薄片,双面煎至金黄,下入八角、葱段、姜片、花椒、干辣椒,炒香后,放入泡发的干豆角,加水焖煮。约莫二十分钟,待到豆角已经绵软,捞出佐料,稍稍收汁,装盘,撒上小葱花,油汪汪的干豆角煨肉就做成了。
干豆角烧肉,好吃在豆角的皮嚼劲儿十足,籽粒甘香,也好吃在嘉蔬中吸纳了油脂的香。干豆角烧肉是一道下饭的好菜,少年时,每每母亲做这道菜,我都要吃两大碗饭,吃到肚皮发鼓,方才作罢。
其实,鲜豆角凉拌,也是道好菜。清锅煮水,水沸撒入些许食盐,或食用油,把择净的鲜豆角,切成小段放进锅里,水沸三滚,豆角捞出来,与吾乡特有的变蛋一起凉拌,甚为清爽可口。旧时,母亲在做这道菜时,一般还会从园子里摘两片薄荷叶放进去,鲜香怡人。变蛋切开后,金黄呈琥珀色的一团,豆角直溜匀称,绿意如翡,薄荷叶青中带着紫意,一盘子悦目。
有些菜,像极了人,合群得很。豆角就格外随和,能够和很多菜打成一片,可谓“百搭君”。豆角烧茄子就是最明显的例子。紫茄子切成条,豆角切成段,放入沸油中烹炸,待到豆角表皮微微起皱,捞出控油。油锅中的热油不必倒尽,稍稍留一些,放入肉末、蒜末、葱姜、豆瓣酱,炒香后,放入豆角茄子,稍事翻炒,待到汤汁稍稍浓稠,关火装盘,滋味酣畅浓郁,也是一道下饭的佳肴。
曾在皖南看到一位山民腌豆角,陶坛子洗净了,放在院子里晾半个时辰。豆角择净控水,放入陶坛子里,然后放入姜、蒜、小米椒、盐巴,再加入一些腌菜酵母。封坛七天后,豆角腌制完成。于清晨取出两三根,切成小段,用来佐粥,呼噜噜地喝粥,爽脆地吃腌豆角,实在是美极之事。一碟腌豆角,让一碗白粥有了风致。
念及祖父,他生前也最爱吃腌豆角,他吃腌豆角的时候,还不忘嘬一嘬夹豆角的筷头,虽然不甚雅观。他说,美味的灵魂都在这筷头里。竹木一旦遇见了腌菜汁,就不再是木头了,也是美味。祖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仿佛腌豆角的汁水给筷头注入了灵魂。
有一次去北海,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漫步,遇见许多捡拾沙蟹的人,这些海里的小东西,退潮没来及返回。就被捡了,放在清水中让其吐尽砂砾,清洗干净后,可以做成沙蟹汁,可谓鲜美无匹。用这样的沙蟹汁腌制的豆角,豆角依然是翡绿的,佐当地的海鲜粥来食,粥黏糯,沙蟹汁鲜中透着爽脆,嚼而有趣,陆地时蔬被注入的海味,海陆之滋味组成的“联合舰队”,让人的味蕾瞬间弃械投降。